致青春

 致青春 

1 

我已经记不清是在哪一天了，但是刚上初中不久，在游泳池我突然发现那些男人们的游泳裤里都是鼓鼓囊囊的，简直就是阿里巴巴藏宝的仓库！他们的小兄弟似乎都雄壮无比，把裤头顶得高高的轮廓毕现。我低头看看我的裤头，它是平的！我绝望的闭上眼睛，我在那些男人的裤裆里看到的是一根根大白萝卜！我跑到卫生间自己拉开裤头看时，越看越觉得小，渺小的。当我又回到游泳池边时，那些男人们的那家伙似乎更大了。 

这让我自卑，但我又挺倔。我再也不学游泳了，而是开始喜欢跑步，应该说是偏执于跑步。我需要奔跑，发了狂似的奔跑。在奔跑中我的身体一天天健壮起来，但小兄弟仍然那么清秀，让我沮丧。在初中的那些日子里，我们经常打架。我的那些哥们儿们，虽然有雄壮的小兄弟，但雄壮的小兄弟并不能保护他们，他们经常被打得鼻青脸肿，狼狈不堪。而我却从来没被打过。因为，没有人能追上我。我跑得甚至比他们扔出的石头都快。我根本不用费心思去择路而逃，也不是慌不择路，我可以向任何方向跑，只要不是向天上或者地下跑就行了，没有人能追上我！有时候为了避免哥们儿们的埋怨，说我老逃跑不够意思，我在打架开始的时候就鼓起勇气，勇敢地迎着敌人愤怒地冲过去……然后再见到我的哥们儿们的时候就是第二天的课堂上了，他们多半又是一副惨样子，尽管小兄弟依然还是玉树而密不透风地矗着。 

在学校的运动会上，所有奔跑项目的第一名全是我的，100米，200米，400米，1000米，如果要有100000000米的话，我肯定也是第一。但是在所有项目中，我都是穿着一条厚厚的长裤。我从来不穿短裤，即使夏天最热的日子，我也要穿着厚厚的长裤。所以当我把那些穿着运动短裤，打扮得像是专业运动员的同学们远远地甩在身后冲过终点时，我听到的不是掌声和欢呼，而是一阵阵狂笑。他们笑得前仰后合，有些还是特地从外校赶来的。不过我从来没有获得过学校以外的区运动会的名次。这并不是我跑得不如外校的同学，而是体育老师，班主任，教导主任，甚至校长都不能说服我让我脱下裤子！不论苦口婆心还是声色俱厉，我就是不脱裤子，我不能脱下裤子！
 

没法向任何人解释我的苦恼。老师们不行，哥们儿们不行，我爸我妈都不行！我只有奔跑。 

当我奔跑起来的时候，这个世界的人们就开始渐渐消失，只有无尽的蓝天和一条长长的一直通向那天空之城的笔直的路。我向前奔跑着，追过空中的风，路在脚下纷纷的被我飞快地甩到无限远的身后。这时我的心就像从蓓蕾中绽放的花朵一样打开，无限的自由，于是我张开双臂一下子冲过终点。 

但那根线就像是两个世界的边界，一冲过它我就徒然回到现实，眼前丛林般竖立着一根根巨大的阴茎。它们让我记起我是一个穿着长裤的人。脸上的幸福变成忧伤，我就这样目视前方从一根根前仰后合狂笑着的的阴茎间悲伤地走回教室。在路上我忘记了我的双腿为我带来了奔跑的自由与快乐，只想着我是一个穿着长裤奔跑的人。我心中感慨：“这世界人生从来就没有平等！” 

但是你能相信吗？很快就有很多女孩子喜欢上了我。很多女孩子给我写信。她们被我穿着长裤子奔跑和胜利后的忧郁给迷住了。她们在信里写诗，吟唱着长裤子的优雅气质和那胜利后的忧郁中所饱含的对人类苦难的悲天悯人的高贵精神。我知道这些女生们说的丝毫不得要领，但我无法像她们解释。爱是盲目的，爱是用心而不是用脑子的，而青春是一个有心而没有脑子的时代！青春是一个诗意的时代，但并不等于那些少年男女就理所当然的能够写诗。真正的诗歌永远只会陪伴着一颗孤独的心！就像那些年中的我，除了奔跑，还一个人孤独地写诗，在心灵荒原上流浪。所以我认为那些姑娘们写得可真糟糕！这可花费了我很多时间。每天晚上我坐在灯下打开她们带着不同芳香气味的信纸，先是闭上眼把信放在鼻子下仔细地嗅一嗅，然后就开始认真地用细红钢笔在我认为写得好的诗句下面打上一串连贯流畅的圈，就像傍晚天空中飘过的轻松悠扬的鸽子哨。写得不好的，我就用黑色的粗钢笔在下面重重地画上一条温和责备的杠，像昏暗中紫禁城那扇厚重的朱红大门关闭时发出的沉沉的叹息。在信的空白处我会用工整的小字密密麻麻地写下热情洋溢的赞扬，清澈似水的分析，温和但坦诚的批评。然后我会在再一次闻过那隐隐的幽香之后把信纸仔仔细细地折好。如果她的来信折的是“爱的誓言”，我就折一个“风中的承诺”，如果她的来信折的是“千纸鹤”，我就折一只“米老鼠”。 

 

当我把信退给她们之后发生的事情可就五花八门了。 

有的会在我一个人的时候，从不知这个世界上的那个角落妖精似的突然冒出来，站在我面前，把一团揉搓成球的信纸摔倒我的脸上；有的则虚心地把下周的作文作业悄悄地送给我，让我帮助修改；甚至有的在真诚地表示感谢之后问我能不能替她们写上一篇；还有的把我修改过的信又固执的原封退还给我，并且执着的再附上一封新写的信。在信里她们告诉我这封信搞错了，不是她写的。于是我只好费劲地满世界地去寻找其他还收错了信的女生。

2

那些在青春期迷恋于书本的少年们往往是因为内心深处对自己身体的自卑。我迷恋于阅读，寄希望于那些由文学家们虚构的世界，但这只是给我带来了更大的烦扰。那个世界似乎更离谱，那里面充满了性和各种怪异的心理，和我看着都觉得邪乎了的爱情。似乎艺术从来不屑于模仿生活，而生活却在不断模仿艺术。当人们按照艺术去生活时生活就充满了麻烦，而这让人们最终心满意足，爱上了生活也爱上了艺术。是啊，没有麻烦就没有生活，而很多麻烦都是自找的。然而，当我知道了“恋母情结”之后我和我妈的那种天然质朴的母子关系就终结了！这是一场灾难。在我所在的那所学校，老师要我们掌握的是这样一种思维技术：相信书里说的或者使自己相信书里说的。

所以看正确的书本至关重要。我的情感世界的混乱就是因为看错书了。如果你不知道哪些书是正确的书，你干脆就光读报和听广播好了。因为像我这样还是小麻烦，我曾眼睁睁看到一些人因为看错书就变得反党反社会，这可就太危险了。更不幸的是当我听到他们充满愤怒刻毒的谩骂与诅咒之后，我断定他们其实和我们伟大的党与幸福社会没有什么区别，他们只是看错书了。他们需要的只是一本正确的书和一付绞刑架，这是幸福社会和聪明人的标志。

当傻逼之所以没有被列为雄心大志，就是因为这太容易了，只要你想当，你就能成功。而发现别人是傻逼之所以不能被称作伯乐，就因为这也太容易了，只要你愿意，那谁都可以被你当成傻逼。我那时就是这样，我就说服自己相信了这套理论并且吃惊地发现：我恋母了！的确，我爱上我妈了！这让我和我妈的关系变得非常的心惊肉跳。一切都变了！我不敢再看我妈的眼睛，当她看我时，我只能脑袋前后左右的乱转。我不敢再拍她的肩膀，更别说她的大屁部了。当我妈吃着炸酱面让我递给她一条黄瓜时，过去我想也不想抄起一只就递给她。而现在我惊得目瞪口呆，“黄瓜！我的天啊！这是什么意思！”在过去我逃课被发现后，我妈质问我“上次是怎么保证的”时，我会咬着食指，眯起眼若有所思地看着远方说“这我可得好好想想”。而现在当我刚把食指伸进嘴里，我的脑子里就突然大喊：“立，你这是在干什么！”。我不再敢公开反对我爸，怕他发现我和我妈之间的秘密，而当我爸对我发怒时我会吓得张口结舌。“难道终于被发现了？”有一次我妈开心地一把把我抱在怀里，我立即浑身僵硬，目瞪口呆。最终当我感觉到我木棍一样的小脑袋贴已经贴到了我妈胖墩墩的乳房上时，“噢，我的妈啊！”我一下子就休克过去了！

我能肯定，这是一种普遍情结，周文王和他妈，孔子和他妈，孟子和他妈，爱新觉罗·福临和他妈，乾隆和他妈，徐庶和他妈，朱瞻基和他妈，欧阳修和他妈，陶侃和他妈，徐霞客和他妈，岳飞和他妈，毛主席和他妈，连马克思和他妈都有恋母情结，都有！在这种理论的指导下，我终于找到了所有问题的原因，我穿长裤奔跑，我不敢接受那些小姑娘都是因为我爱上了我妈！

于是我也像愤怒的孙悟空一样，给那些小妖精们写信，告诉她们：“你们都是一些青涩的小毛桃，干巴巴的又酸又苦，你们永远都熟不了，没有人会喜欢你们。”

在一天晚上，晚自习后，我被一个小姑娘堵在回家的路上。她站在街灯下看着我幽幽地说：“你真坏。”

我那时看见了一双年轻的眼睛的，我闻到一股淡淡的青柠檬般忧伤的气息，在我周围的夜色里弥散开。十六岁的眼睛，没有一丝灰尘与污浊，清澈得让夜变得透明。在路灯下，我看到一双睫毛在微微地颤动，如烟波上轻轻跳跃着的阳光。我看到了白皙皮肤的光洁，而风正从上面轻轻滑过，没有一丝的阻滞。我的心一下子柔软得如同一只被蒸得烂熟的大紫茄子，瘫伏在盘子上，不断地抽泣。我真想蹲下来他妈的抱头大哭一场。

这时她轻咬着的嘴唇在微微颤动，浮现出一些暗红色的皱褶，像是折叠在身体深处的那些诱人的秘密想要向我打开。我的小兄弟一下子硬了起来，立在我厚厚的裤裆里像一颗新鲜的土豆。

青春的小鸟已经开始扑腾起翅膀，没办法，跑吧！于是我向前跑去，而青春飞起来了，它在身后渐渐远去…

 

3

 

青春是如此的无助。我们刚刚跳进生命之河，就要独自游过无数的险滩、湍流、暗礁和漩涡。我们刚刚在一片空旷的土地上站立起来，突然间，四周就生长出无数的奇异的树木、灌丛、蔓藤、蒿草和荆棘，各式各样瑰丽的花朵，纷繁开放，各种形状的树叶枝蔓从蜷缩着的暗处快速地伸展出来，布满了整个空间。兴奋惊奇忧郁悲伤欢乐苦闷愤怒仇恨甜蜜柔情狂躁激情恐惧，都像一只只蝴蝶扑扇着五彩缤纷的翅膀，上下左右翻着，躁动不安地四处乱撞。

然而转瞬之间，绮丽的花园消失了，我们已是人在中年。幻生幻灭，幻想没有了，只剩下现实，实实在在结结实实的坚硬的现实。

而我们依然如此的无助。青春的无助是一种充满渴望的躁动，而中年的无助是无言的沉默。世界如此的冷，历史对于个人毫不负责，所以你要把一切独自承担起来，但没有一所学校教过你应该如何做一个中年人。在你还是一个孩子时，你有父母，有知心的朋友，还有一个遥远而真切的梦，但现在你没有任何依靠了。我们已经不小了，但离死又还远着呢。我们该怎么办？

立

2013/08/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