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失去的那些线
我的生命是
无尽的空虚
比最荒凉的荒漠还荒凉
如果我能够
我愿意抹去
我的所有的记忆和我的空虚。
我失去的那些线
达芬奇晚年就不再作画,只写文字画素描。他的笔应该是用鹅毛削成的,蘸着墨水写。在达芬奇的笔记中,文字干净整齐,涂改很少。
文字和素描,它们都是线条,都是一种抽象。一根线条,就分割了一个整体,产生出一个边界。
也许人类最早的绘画,就是画在土地或岩石上的一根线,然后这根线,延伸,弯曲,就形成了山峰,树木,
河流,太阳,月亮,和星星,牛,马,飞鸟,男人,还有女人,然后,它们就变成了文字。
帕斯捷尔纳克在一篇散文中讲过一个故事,画家阿莱斯拜访宙克西斯不遇,走前在墙上画下了一条线,宙克西斯回来看到线,就知道是谁曾经来过了。在中国有王羲之的那个点的故事。字如其人。毕加索说,如果生在中国他会成为一名书
法家而不是画家。
在美国,有一段时间我喜欢上亚马逊淘旧书,主要是素描画册。那些旧书我也看不到内容,一切随缘。当然要随便宜的缘,通常只有一两美元。这就有些像我过去相对象。见面时我只带她们不停地走,从不请她们吃饭,一路上我不停地和她们谈论艺术,从音乐,绘画,文学,最后是我也不懂的哲学。我连一个冰棍都没有给她们买过。那是一个多么美好的年代!她们都年轻,美丽,而且她们都热爱文化啊!没有一个人嫌弃我,相反,她们都喜欢我。但最后我和她们都没有结果。客观上这避免了她们的不幸,但主观上我没有给能她们带来快乐,或者说,幸福。当然我们曾经有过一些快乐的时光。现在,我知道了,她们都是好姑娘啊,而我不论找她们中的哪一个,都不会幸福,也无法让她们幸福。书买来后,如果不好就扔掉。扔掉一
本书是一种暴行。我就像闯入美国的侵略者。一只野蛮的蚂蚁。在一个极小的空间里,横行霸盗,胡作非为,干下了一些残忍的事。
但有时,也会有一些奇遇。我曾在书中发现过写着字的小纸条。还有一次,发现了一张非常大的,而且在1后面有4个0的德国纸币。我欣喜若狂。上网一查,发现第一我多数了1个零,实际上1后面只有3个 零;第二,这是一张一战时期德国印制的钞票。现在面值5美元,eBay上就有卖的。这一事件对我的生活造成了一些不良的影响,包括我的睡梦。但幸好 我很快就意识到,再一次意思到,我注定要一辈子成为一个穷光蛋。于是,我就又可以恢复我的快乐和我的那些亲切的日常习惯了,比如,在梦中又可以勃起了,在白天又可以幸福地的忧伤,和自己聊天,做着永远不会醒来的关于幸福和成功的白日梦。
偶尔也会淘到一些让我爱不择手的书。它们不贵,曾经被某个你不知道的人拥有,那个人可能喜欢它,
也可能不喜欢,但最终这本书经历了难以想象的奇特路线,来到了你的手中。而你一下子爱上了它。爱上一本书,往往不仅是喜欢它的内容,还有它的封面,印刷,排版,纸,甚至它的磨损。你以为你会和它们共度此生了。你以为会是这样的,这似乎并不难,不需要什么决心、毅力、或者雄厚的经济实力。你以为是这样的。你的确以为会是这样的。
我曾经淘到过这样的书。有一本书叫《MODERN DRAWINGS》。破旧的不行,纸已经变黄,上面残留着大块的水渍。但在我翻开第一页时,展开在眼前的是一幅横贯两页的马蒂斯的素描花卉。马蒂斯的线条。在我的眼前,生命在跳动。我一下子想到中国的书法。
每一根线条都是有生命的。伟大的艺术家的线条中有着一种力量,吸引你,感动你,君临你;而你心爱的人的一
根线条,有时可以让你融化,像阳光下的残雪,清晨放在煎锅上的一小块黄油。Coldplay在Yellow曾唱过:I drew line, I
drew a line for you. Oh what a thing to
do, And it was all yellow。
这本书现在就在我的手头,而另一本我同样心爱的书,这已经不在了。它们都是我的至爱。但命运却如此不同。它们的命运并不是我的爱与不爱所能把握。它们的命运就是我的命运。一根线条就是一段命运之丝。
那也是一本素描画册,是费城一家私人博物馆藏品的画册。馆主的父亲是一位热爱艺术的富商,一生收集素描,后来建了这座博物馆收藏它们。儿子在序言里写道:他记得
小时候父亲经常坐在灯下,手持放大镜,一张一张仔细地观摩那些纸片。往往一看就是一晚上。馆主的父亲已经去世了。记得那本画册里有不少名家的作品,但画了些什么现在我已经一点印象也没有了。唯一不能忘记的是一幅塞尚的素描。床头一角。带花饰的金属床架,枕头和堆满皱褶的的
被子。它很简单,线条质朴而随意,但让我无法忘记。这是我最喜欢的一副素描。是那种最喜欢,就是如果你问我最喜欢哪幅素描,我会立刻毫不停顿想也不用想就告诉你的最喜欢。因为这幅素描,我一
直珍藏着这本书。可是当离开巴尔的摩时,由于画册太多都很重,我只好扔掉了一批,却恰恰就错误地把这一本扔掉了。有些事情你以为很容易, 但实际上不一定。我以为一辈子会把它留在身边,但结果我失去它。
来到悉尼,我惊讶地发现我的床头竟然和那幅画出奇的相似。这平添了我的心痛。我先是疯狂的在网上想找到这本书,后来想找到这幅画,但我再也没有见过它。为了它,我又买了好几本塞尚的画册。但塞尚其它的素描我一点也不喜欢,甚至越看越反感。我感觉他并不是一个出色的draftman。我还曾经又对着床头,凭记忆自己来画。但这只不过让我知道我最心爱的一幅画和我最珍贵的一段时光都永远地留在了巴尔的摩。
我至今仍然时时回忆起它们。但如果我能够,我宁原望它们,忘记我所有的记忆,我所有爱过的恨过的。因为,记忆总是如此的空虚,它吞噬掉了我的那么多美妙年华,却永远无法填满。这就是我的生命。无尽的空虚。比最荒凉的荒漠还荒凉。
立
12/13/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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